王永利：比特币本质上属于社区币，难以颠覆法定货币

1月4日下午，由巴比特与TokenInsight联合打造的鉴识2019·区块链价值榜发布会在杭州召开，数秦科技为战略合作伙伴，优权天成、超导链合作支持。

原中国银行副行长、福建海峡区块链研究院院长王永利在现场发布了题为《区块链需要关注的核心价值问题》的演讲。从货币历史出发，将比特币与黄金类比，王永利认为，由于无法保证币值的相对稳定以及严重的通缩，比特币违背了货币发展的逻辑和规律，因此很难颠覆和取代法定货币。

王永利提到，区块链的发展不应该遵循比特币区块链的发展模式，最关键是要真正解决现实世界的实际问题。他强调，央行不能模仿比特币的模式来研发法定数字货币，去中心化的数字货币本身就是一个逻辑错误，央行的数字货币只能是法定货币的数字化、智能化。

以下为巴比特整理的演讲内容：

大家好，今天是巴比特和TokenInsight共同举办的鉴识2019区块链价值榜发布会，所以结合价值榜，我跟大家交流的主题是《区块链需要关注的核心价值问题》。

主持人和王雷先生都指出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对数字货币和区块链而言，今天非常特殊，是因为今天是比特币面世的十周年。

2009年1月3日当地时间18时15分，中本聪在芬兰赫尔辛基的一个服务器上挖出了比特币第一个区块，也获得了比特币第一批50个币的奖励，比特币产生了。由于时差问题，当地的18时15分就是北京时间的凌晨，所以今天可以说是比特币十周年的生日。

比特币诞生以后催生了莱特币等各种各样数字货币，特别是ICO出来以后拓展了数字货币的应用场景，推动它的价格快速上升，也推动更多数字货币的产生，区块链在社会上的影响力也在不断扩大。

特别是2017年，比特币的价格从年初1200到1300美元一路上升到了11月份的将近2万美元。其价格的快速上涨，创造了很多一夜暴富的神话，也带动很多人才、资金大量来区块链创业，来投资数字币。当然，有很多只是玩资本运作的。

很多人认为比特币以及比特币背后的区块链将成为信任的机器、价值的互联网，它将颠覆法定货币体系，它将催生共识经济学、Token经济学等等，它将颠覆股权、颠覆现代公司体制，它将再造生产关系，将再造商业组织、运行模式等等，所以会被越拔越高。有人说区块链的时代正在走来，就像1990年之后的互联网时代，如果你不参与进去，你将被这个时代所抛弃。时代要抛弃你，是不会告诉你的，你必须赶紧进来，由此也造成很多人的狂热和焦虑，很多人甚至凌晨3点都没法睡觉。

但是到了2018年之后，这股风开始过去，币价一路下跌，现在比特币在4000美金上下波动，跟高峰期相比，产生了很大的落差。

在这个过程中，当然一直有争议，对于什么是区块链、怎么看待区块链特别是区块链上的数字货币，在整个金融界、学术界全社会都充满争议，也包括华尔街在内。几个月前美国听证会上曾经预测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的末日博士就公开说：“比特币区块链将是21世纪最大的金融泡沫和旁氏骗局。”他列举出比特币十大罪状，在中国也依然有人认为这都是骗局，也有人提出无币区块链等等。所以到底应该怎么看数字币和区块链？我今天在在这里做一点交流。

 

从货币历史谈起，比特币为什么不能颠覆法定货币？

 

很多人了解区块链，不是从区块链本身认知，是首先知道了比特币或者比特币后来的以太币等等。很多人坚信地认为加密货币才是未来真正的货币，它一定会颠覆和取代法定货币体系。加密货币究竟能不能取代法定货币？这是一个核心问题，一定要回答。要说明加密货币是不是真正的货币，首先要清楚货币是什么、货币发展演变的规律和逻辑是什么。

货币历史长达数千年，从最初的商品实物货币到规制化的金属货币，再到金本位制下的纸币，再到去金本位制下今天纯粹的信用货币，货币本身已经不再是一个有价值的财富本身，它只是一个价值的象征。货币为什么这样发展？为什么在这个过程里面黄金白银这样的贵金属要退出货币的舞台，回归到它的社会财富本源？

实际上在这个过程里面，人们发现随着经济的发展，货币越来越重要，货币的功能也在不断增强，但是货币最基础、最根本的功能是什么？是价值尺度。要发挥好货币价值尺度的功能，最根本的要求就是货币的币值一定要相对稳定。如果货币的币值剧烈波动，就一定不是价值尺度，整个社会经济活动就一定混乱。

那么怎么保持货币币值的相对稳定？人们经过反复的探索，最后发现理论上要保持一个国家货币币值的相对稳定，就必须是这个国家的货币总量要跟这个国家主权范围内可以用法律保证的可货币化的财富规模对应起来。简单来讲，就是货币总量和财富规模要对应起来。只有这样，货币的币值才能相对稳定。

正因为这样，货币必须从社会财富里面的某一部分独立出来，完全成为财富的价值象征。而原来商品实物货币包括贵金属像黄金白银，它必须从货币的舞台退出，回归它的本原，回归到它作为社会财富一部分的根本。所以大家今天会看到即使黄金白银，也得用法定货币标价，而不是它给别人标价，这就是它的基本发展逻辑。

到了这一步，大家就会看到：第一，货币从原来商品实物货币，它本身用真正实用价值的货币变成一个纯粹的象征物。第二，因为它要有财富对应，而财富有产权属性，一个国家的货币不可以轻易拿别的国家的财富跟你对应，所以我们今天的信用货币又进一步上升到主权货币或者叫法定货币，因为你这个国家的货币要跟你的主权国家范围内的法定货币对应起来。

我们要做到相对稳定，因为一个国家的财富很庞大，很难保持绝对稳定，而且绝对稳定也没有意义。怎么做到相对稳定？人们发现财富种类太多，很难保证每一种财富的价格是稳定的，而且绝对的稳定也是没有好处的，所以大家说我们选一些有代表性的东西，形成一个社会物价总指数的概念，或者叫消费者物价总指数的概念。只要这个指数的波动在我们可控范围、预期目标内，我们就认为币值是相对稳定的，这就衍生出了今天所谓的CPI的概念。

有了这个概念以后，货币就可调了，可调就有政策目标，因此货币政策的概念就出来了。今天宏观调控两大政策工具：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货币政策主要是通过调控货币总量和货币币值波动，来实现资源的重新分配，从而保持经济社会的发展和相对稳定。

大家会看到今天所有主要经济体里面，没有一个国家追求0通胀率，基本上都保持在1%-3%。为什么是这样？大家发现：第一，追求物价的绝对稳定是很难做到；第二，保持一定的通货膨胀的压力，也就是一定的货币贬值的压力，会让聪明的人发现你要减少储蓄，扩大你的投资和消费，更聪明的人会发现我要通过负债去借钱，增加杠杆，来扩大投资和消费，有利于刺激投资和消费，拉动经济社会的发展，这是有好处的。这样一种调配是全面的。货币政策往往是一个广泛、深刻的概念，一般人意识不到，而它发挥的作用很大。

今天你会发现各个国家越来越多地在利用货币政策，当然有一个问题：当有了人可调控的余地的时候，就会有各种诱惑来诱导你增发货币，所以货币的灵魂是币值的相对稳定。我们在控制货币总量、发挥货币政策作用的时候，一定不能忘了这个根本，一定要努力保持币值的相对稳定，千万不能失控。一旦出现币值的剧烈贬值，这个社会可能就会陷入严重的动荡，引发金融危机、经济危机以及社会政府的更替，这是我们一定要注意的。

正因为这样的结果，当今世界仍然处于以国家为基本组成单元的格局下，在国家短时间内不能被消除的情况下，想要消灭法定货币，想要打造一个超主权的货币是非常难的。

我们知道奥地利学派著名人物哈耶克先生早年间提出“货币的非国家化”，这就是今天很多币高举的旗帜，就是网络货币的非国家化。为什么网络货币在经过强烈推动后还是没有落地？因为这样一种设想违反了货币发展的规律和逻辑。就像今天黄金要退出货币的舞台，它不可能再次成为货币。

了解货币发展的基本脉络以后，我们再来看比特币，比特币背后运用了非常复杂的区块链技术，但是它同时也高度模仿黄金，因为黄金在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曾是货币。

黄金的储量是恒定的，所以越往后，每年新增的产量越少，总有一天会枯竭。比特币总量2100万个，第一个四年的挖矿产出是每个区块50个币，每四年自动减一半，第二个四年25个，第三个四年又减了一半，它高度模仿黄金。

这样的好处是货币不能人为调控，听起来很好，但有一个问题：货币供应量越来越小，它所对应的财富是否也跟这个是一样的规律？如果你的供应量越来越小，但社会的财富在快速发展，会出现什么结果？严重的通货紧缩。第二，你对应的财富是什么东西，由什么保护你，你对应的是财富，它必须用你的比特币来作为货币进行交换？不可能的。大家说全世界的人都是跟它对应的，听起来很对，但你怎么能保证它都能跟你对应？你做不到。所以最后的结果是听起来很好，但其结果一定是严重的通货紧缩。当然有巨大的升值空间，这也是它设计的时候告诉你我这个比特币是有内在升值空间的，越早进来越好，因为它后面会越来越少，新增的量会越来越少，尽管总量在增长，但它跟不上财富的扩大，你越早进来后面升值的空间越大。如果它能跟法定货币打通，还可能有兑换的溢价。两种升值空间加起来，你一定要早点进来。所以比特币很聪明的一点就是它引入了一个内在的激励机制，让你赶紧进来。

但是其中存在问题：第一，供应量和财富的变化；第二，死亡币问题。一开始很多大学生在宿舍里玩挖矿，因为不值钱，所以大家也不重视，后来因为工作调整等原因把私钥弄丢了。大家都知道加密货币只认私钥不认人。所以一旦你忘了私钥，这个币就成了死亡币，动不了。据统计现在大概有370万到380万个死亡币。2100万的总量再扣掉370万到380万，流通量还有多少？再进一步讲，很多人买一两个，不是作为货币用，而是作为收藏用，那流通量就更少了。所以听起来很好，但实际上它是难以真正作为货币来使用。

所以比特币这一类的加密数字币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货币，它的结果只能成为网络的商圈币或者是社区币。未来的网络会成为一个虚拟的世界，里面有一个个网络社区、网络平台，这里会用到社区币或者是商圈币，难以颠覆和取代法定货币。

今天由于数字货币的价格大幅度波动，引起了社会的担忧，所以以前玩币的人自己也意识到它不能成为货币，怎么办？开始用法定货币对应它，支撑它，推出了所谓的稳定币，跟美元挂钩或者其他法定货币1:1挂勾。当你的币要用法定货币来支撑的话，它只是一个代币，连“网络数字币”都达不到了，退化为代币，就像你在网络上玩游戏，用人民币换成游戏币一样。所以不可能因为有了稳定币，就真正能颠覆法定货币。这是我们应该要意识到的。

作为一种商圈币，它有没有价值？中国的法定货币是人民币，但我们同时还有食堂饭卡、商场的购物券、购物卡、电商平台的积分或者是Token，这些都是在法定货币体系下，在一定范围里被赋予特殊权利的代币或者是商圈币。比特币一类网络数字货币，最后的定位就是一个网络的社区币或者是商圈币。它有没有价值？取决于这个网络社区的覆盖面、渗透率、活跃度，取决于商圈的价值。币的价值决定了商圈的价值，而不是商圈的价值决定币的价值，我们现在弄反了。大家一上来做区块链，就想到做币，马上做ICO，那一定没有生命力。要倒过来想，要想尽一切办法把你的区块链应用到现实世界里面，真正解决现实世界的问题，你的区块链有了广泛的应用，有了活跃度之后，你的币才有价值。

 

比特币区块链无法解决现实问题

 

比特币特别强调“去中心”，那就要跟现实世界隔离，成为一个完全封闭的网络体系。正因为这样，它看起来非常美好，但很难解决现实问题，它的价值一定受影响。

比特币是需要挖矿的，挖矿要消耗大量资源，而且本质是去中心的，但最后的结果能否做到去中心？这里要打一个问号。比特币的区块链里面只能跑一个币，币就是链的资产，不是现实世界的任何资产。所以它在里面跑来跑去，你就真认为它是价值的互联网，我自认为也要打一个大的问号。比特币现在不能换成法定货币的话，它能否实现价值？也要打一个问号。我们所有在座的人都喜欢比特币，我们之间的交易都用比特币兑换，它不就是币了吗？对，非常有道理，但有一个问题：在什么情况下，我们之间的交易才能用比特币？我告诉大家一个前提，比特币账户高度透明、不可造假、不可逆转，但账户后面的人是谁？这是高度匿名的。在座的人可能做过交易，但你不知道交易对象是谁。现在有一个问题，你现在用比特币交易现实世界的资产，你如果根本不认识对方的话，你敢跟他做交易吗？不敢。所以我们必须进行面对面的资产交易。第二个应用场景就是跟法定货币兑换。其他的，剩下就是ICO、STO了，前提是你能创造有价值的场景。

2013年，五部委联合出台一个政策，说比特币仅仅是一个网络世界的虚拟资产。当你界定它为资产，可以随意买卖，不受金融监管，我认为这是不够的，所以我当时就指出这个定位不够，因为在它的社区范围里面是被当做一种币在用的，所以必须把它定义为社区币或者是商圈币。一旦定义为币的时候，金融监管一定要跟上，所以第一必须要在圈里用，不能拿出去用，拿出去用就在挑战法定货币的地位，影响货币币值的管理。第二要开一个口子，一定要跟法定货币兑换，否则解决不了现实问题。跟法定货币兑换的环境，就是金融监管最重要的环节。监管什么？监管法定货币，法定货币要在交易平台交易之前，需要一个法定货币的电子钱包，钱包一定要实名制，而且必须在原币原账户之间来回。

所以大家回头看比特币这样一个完全封闭的区块链，听起来非常美好，但是实际上它解决不了现实问题。一定要跳出比特币的区块链范式。

 

区块链发展要跳出“比特币区块链”范式

 

今天，我们可能还要不断探索，我们要知道区块链还在初创期和探索期，并没有处于像互联网这样的水平。因为在十年过程当中，很多做区块链研发的人发现一个问题，一开始比特币特别强调去中心，但是在探索过程里面发现“去中心、高效能、安全性”几乎不可兼得，形成一个“不可能三角”关系。怎么办？如果我们一定要去中心的话，就要形成一个封闭的网络体系，基本解决不了现实问题。你要解决现实问题，去中心就会受到影响。目前，我觉得可能我们要放低一点去中心的要求，注重实用。特别需要强调央行不能模仿比特币挖矿造币的模式来研发法定数字货币，因为它是去中心的，去中心的数字货币本身就是一个逻辑错误，央行的数字货币只能是法定货币的数字化、智能化，它不可以是另外一个货币体系。

区块链技术最关键是要真正解决现实世界的实际问题。当前的重点是先解决一些信息化的问题，比如说政府的各种公文、牌照、执照、合同等，从一开始你就把它送到链上，运用链的方法来保证不可以篡改、不可以逆行、可溯源和跟踪，包括单证、凭据、影像以及相对独立运行的游戏、公益活动、金融证券。

这当中要规避两个问题：一是做技术的人对货币金融没有足够的认知，只想颠覆货币金融，颠覆现有整个人类世界；二是传统的监管部门迟迟不去探索它、不去了解它，而是想用现实世界的所有法规去阻碍这些新的东西，这两个问题都是我们要规避的。

只要我们把握这些东西以后，我认为尽管今天区块链数字货币受到很大影响，但正像王雷和呼涛先生所讲的，这段时间可能恰恰是很多人冷静下来理性观察数字币区块链最好的时机，而且我特别希望通过价值榜的推动，使真正有志于研发区块链、解决现实问题应用的团队、企业、组织等能够出来，我特别希望中国的区块链的研发能够在全世界标准规则体系建设方面发挥我们应有的作用。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