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交所朱立:证券业区块链前景刍议

很少有某项技术像区块链一样备受争议。人工智能(A)不断带给人类恐惧、焦虑和冲击,但其应用价值已无人质疑。从亚马逊到阿里,云计算(C)已经普及并正在持续惠及众多用户。大数据(D)带来对用户隐私的关注,但

很少有某项技术像区块链一样备受争议。人工智能(A)不断带给人类恐惧、焦虑和冲击,但其应用价值已无人质疑。从亚马逊到阿里,云计算(C)已经普及并正在持续惠及众多用户。大数据(D)带来对用户隐私的关注,但无人怀疑数据分析能力提升的价值。然而区块链(B)却是十足的另类。一方面是资本和媒体对其“颠覆性”的持续热捧,一方面却是从“是否合规”到“是否有用”的各种质疑。于是,区块链成了惟一一种上升到“信仰”高度的技术。面对冰火两重天的热议,本文尝试就区块链技术在证券行业的应用前景做简要前瞻。

体制内和体制外的应用形态

当前主要存在两类不同的区块链:联盟链及私有链通常由某个小团体实施成员准入审批,不带原生加密代币、无挖矿,力图以业务愿景达成激励;公有链通常不由特定小团体对成员实施准入审批,自带原生加密代币,通过挖矿完成激励。简而言之,联盟链可说是“体制内”的区块链,公有链可说是“体制外”的区块链。之前流行的所谓“无币/有币区块链”之争,实质就是争论这两类区块链哪个才能代表未来。

和“影子银行”一样,体制外的证券发行、交易、结算是无法回避的客观存在。根据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的做法,应通过豪威测试(HoweyTest)来判断一种加密代币是否应该被归为证券,若是则应纳入SEC的监管。目前经过豪威测试检验的加密代币数量不多,所以很可能有大量实质的证券加密代币并未得到应有监管,或者是在全球某些监管洼地“合法地无需接受监管”。由于加密代币天然的全球流动性和各国监管机构天然的难以协调,体制外的证券预计将长期存在。从某种意义上说,此类证券也是广义证券行业的一部分,所以本文也将予以适当关注。

体制内应用:联盟链初期定位于支持存证业务,隐私保护技术备受关注

体制内的证券行业受严格监管,是在若干具备公信力机构的相对封闭环境中运作。这种情况下,联盟链技术的想象空间并不大,其主要价值就是基于互相制衡检查的不可信物理多中心,构建可信的逻辑单中心。在已具备公信力的环境中,任何联盟链应用都应回答一个问题:为什么不用成熟的中心化技术依托公信力机构实施应用,而要采用尚未完全成熟的“去中心化”技术依托联盟链实施应用?联系实际,回答可能存在区别。可能是此公信力机构暂未提供满足需求的中心化平台;可能是此公信力机构需要自证清白;可能是业务相关方分属不同行业/国家,因此缺乏统一的公信力机构;甚至可能是原有业务尚未电子化。

实践中,证券行业区块链应用较少。究其原因,除已存在公信力机构外,以下问题也阻碍了联盟链的运用。

首先是法律监管。金融运作必须在现有法律体制和监管框架下进行,不可能在短期内发展出完整的配套生态,区块链应用有赖于若干非技术问题的先行解决。以证券市场机构客户黑名单信息共享平台为例,虽然行业有需求、核心机构未提供,但黑名单信息是否可以共享、可以共享到什么程度并无明确界定,市场机构不能贸然行动。

其次是法币上链。曾经有一个流行说法是:证券期货行业中最好的区块链应用场景是交易后清算结算,可以大幅缩短结算时间,甚至实现即时券款对付(DVP)。但到目前为止,联盟链并不能直接实现法币和数字资产的实时DVP。根本原因在于:虽然联盟链的参与者可以在链上自行创设某种数字资产的凭证,但其一般无权在链上自行发行法币,除非央行作为一个特殊的参与者接入该联盟链并直接发行法币。作为法定清偿手段,法币的使用几乎是清算结算无法绕开的坎。一旦法币上链,登记结算机构存在的价值就将大大削弱。

最后是技术问题。区块链隐私保护是大课题,金融机构通常不希望自己的订单、仓位等重要信息泄露给无关方。目前看,区块链保护隐私的方法有五大类:第一类是链外存储,只要原始信息不放在区块链上公开,就是最强的隐私保护方法。其中最为简单易行的是数据存证技术,也就是只在区块链上保存原文加盐后的哈希摘要,明文不上链。第二类是部分明文,比较典型的是CORDA的TEAR-OFF技术。第三类是身份混淆,就是交易采用明文,但通过伪匿名地址隐匿用户真实身份。第四类是加密传递,这种方式若再结合SGX等可信执行环境(TEE)技术,还可以方便地实现复杂的智能合约逻辑。第五类是比较高阶的密码学算法,比如全同态加密、zkSNARK/zkSTARK、安全多方计算等,但这些算法目前以学术研究为主。

总结上述问题,证券业当前最容易落地的区块链应用是各类存证业务,比如开户视频文件存证、投资者适当性管理问卷存证等等。但若只做存证,除了缺乏复杂的业务支撑之外,很多时候哈希摘要可以考虑保存在公有链上,可以免去额外运维共识节点的开销——只有在极度追求对系统的可控性,完全不能接受小概率的公有链账本逆转时,才需要单独构建联盟链。所以,若要构建证券业联盟链,初期虽可定位于只支持存证业务,但长远看仍应结合更多隐私保护技术才能支持更多业务。

体制外应用:公有链野蛮生长,需依托技术、监管予以规范

体制外的证券类代币应用目前处于野蛮生长状态,各类数字资产交易平台处于整体生态的核心。较之纽交所、纳斯达克等传统交易所不同,中心化的数字资产交易平台接受的监管不足,内部运作不透明,其掌控的代币总账一般实际记录在代币对应的公链中,其为不同客户维护的代币持仓余额是总账下的虚拟台账。由于总账和虚拟台账都控制在交易平台手中,在缺乏外部监管和制衡的情况下就产生了跑路、挪用等风险。区块链的问题还得靠区块链来解决,未来可能存在以下两类解决方案。

首先是“去中心化”的登记结算。基本原理是链下交易、链上结算,大体思路是用智能合约托管数字资产,其后只能通过向合约提交附带数字签名的合法交易/配对记录,才能在链上完成实际的资产过户。订单簿可在链上记录,也可保存在链外。典型代表是0xprotocol、Loopring等项目。

其次是“去中心化”的交易撮合。区块链本身具备资产托管功能,若再将订单簿撮合逻辑上链,则交易结算可以一体化完成,典型代表如Bitshares项目。随着技术的发展,强调多中心而非去中心的公有链项目开始出现,此类技术是联盟链反哺公有链的典型,原则上具有较高吞吐量。

除此之外,公有链已逐渐成为一种不可忽视(但在很多国家未必合规)的一级市场股权融资基础设施,随着技术的进步和监管的明朗,可能会逐步分流传统资本市场的项目和资金,未来走势尚待观察。

总结

虽然区块链被称为“颠覆性的技术”,但近期看,这种颠覆性对证券行业远未成为现实。一方面不同场景需要不同技术。在体制内,有很多场景由于性能、安全、合规、法规等要求,特别是法律法规不会在短时间内大幅变动,用传统的解决方案去做可能更为合适。另一方面,对于体制外的证券化代币生态,存在若干适用痛点,但其效果尚待观察。总的来说,证券行业对于新技术应该秉承“大胆包容,小心落地”的态度,不跟风、不盲从、不武断。

 

作者 :上交所技术有限责任公司 朱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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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交所朱立:证券业区块链前景刍议

星期六 2018-10-20 13:49:36

很少有某项技术像区块链一样备受争议。人工智能(A)不断带给人类恐惧、焦虑和冲击,但其应用价值已无人质疑。从亚马逊到阿里,云计算(C)已经普及并正在持续惠及众多用户。大数据(D)带来对用户隐私的关注,但无人怀疑数据分析能力提升的价值。然而区块链(B)却是十足的另类。一方面是资本和媒体对其“颠覆性”的持续热捧,一方面却是从“是否合规”到“是否有用”的各种质疑。于是,区块链成了惟一一种上升到“信仰”高度的技术。面对冰火两重天的热议,本文尝试就区块链技术在证券行业的应用前景做简要前瞻。

体制内和体制外的应用形态

当前主要存在两类不同的区块链:联盟链及私有链通常由某个小团体实施成员准入审批,不带原生加密代币、无挖矿,力图以业务愿景达成激励;公有链通常不由特定小团体对成员实施准入审批,自带原生加密代币,通过挖矿完成激励。简而言之,联盟链可说是“体制内”的区块链,公有链可说是“体制外”的区块链。之前流行的所谓“无币/有币区块链”之争,实质就是争论这两类区块链哪个才能代表未来。

和“影子银行”一样,体制外的证券发行、交易、结算是无法回避的客观存在。根据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的做法,应通过豪威测试(HoweyTest)来判断一种加密代币是否应该被归为证券,若是则应纳入SEC的监管。目前经过豪威测试检验的加密代币数量不多,所以很可能有大量实质的证券加密代币并未得到应有监管,或者是在全球某些监管洼地“合法地无需接受监管”。由于加密代币天然的全球流动性和各国监管机构天然的难以协调,体制外的证券预计将长期存在。从某种意义上说,此类证券也是广义证券行业的一部分,所以本文也将予以适当关注。

体制内应用:联盟链初期定位于支持存证业务,隐私保护技术备受关注

体制内的证券行业受严格监管,是在若干具备公信力机构的相对封闭环境中运作。这种情况下,联盟链技术的想象空间并不大,其主要价值就是基于互相制衡检查的不可信物理多中心,构建可信的逻辑单中心。在已具备公信力的环境中,任何联盟链应用都应回答一个问题:为什么不用成熟的中心化技术依托公信力机构实施应用,而要采用尚未完全成熟的“去中心化”技术依托联盟链实施应用?联系实际,回答可能存在区别。可能是此公信力机构暂未提供满足需求的中心化平台;可能是此公信力机构需要自证清白;可能是业务相关方分属不同行业/国家,因此缺乏统一的公信力机构;甚至可能是原有业务尚未电子化。

实践中,证券行业区块链应用较少。究其原因,除已存在公信力机构外,以下问题也阻碍了联盟链的运用。

首先是法律监管。金融运作必须在现有法律体制和监管框架下进行,不可能在短期内发展出完整的配套生态,区块链应用有赖于若干非技术问题的先行解决。以证券市场机构客户黑名单信息共享平台为例,虽然行业有需求、核心机构未提供,但黑名单信息是否可以共享、可以共享到什么程度并无明确界定,市场机构不能贸然行动。

其次是法币上链。曾经有一个流行说法是:证券期货行业中最好的区块链应用场景是交易后清算结算,可以大幅缩短结算时间,甚至实现即时券款对付(DVP)。但到目前为止,联盟链并不能直接实现法币和数字资产的实时DVP。根本原因在于:虽然联盟链的参与者可以在链上自行创设某种数字资产的凭证,但其一般无权在链上自行发行法币,除非央行作为一个特殊的参与者接入该联盟链并直接发行法币。作为法定清偿手段,法币的使用几乎是清算结算无法绕开的坎。一旦法币上链,登记结算机构存在的价值就将大大削弱。

最后是技术问题。区块链隐私保护是大课题,金融机构通常不希望自己的订单、仓位等重要信息泄露给无关方。目前看,区块链保护隐私的方法有五大类:第一类是链外存储,只要原始信息不放在区块链上公开,就是最强的隐私保护方法。其中最为简单易行的是数据存证技术,也就是只在区块链上保存原文加盐后的哈希摘要,明文不上链。第二类是部分明文,比较典型的是CORDA的TEAR-OFF技术。第三类是身份混淆,就是交易采用明文,但通过伪匿名地址隐匿用户真实身份。第四类是加密传递,这种方式若再结合SGX等可信执行环境(TEE)技术,还可以方便地实现复杂的智能合约逻辑。第五类是比较高阶的密码学算法,比如全同态加密、zkSNARK/zkSTARK、安全多方计算等,但这些算法目前以学术研究为主。

总结上述问题,证券业当前最容易落地的区块链应用是各类存证业务,比如开户视频文件存证、投资者适当性管理问卷存证等等。但若只做存证,除了缺乏复杂的业务支撑之外,很多时候哈希摘要可以考虑保存在公有链上,可以免去额外运维共识节点的开销——只有在极度追求对系统的可控性,完全不能接受小概率的公有链账本逆转时,才需要单独构建联盟链。所以,若要构建证券业联盟链,初期虽可定位于只支持存证业务,但长远看仍应结合更多隐私保护技术才能支持更多业务。

体制外应用:公有链野蛮生长,需依托技术、监管予以规范

体制外的证券类代币应用目前处于野蛮生长状态,各类数字资产交易平台处于整体生态的核心。较之纽交所、纳斯达克等传统交易所不同,中心化的数字资产交易平台接受的监管不足,内部运作不透明,其掌控的代币总账一般实际记录在代币对应的公链中,其为不同客户维护的代币持仓余额是总账下的虚拟台账。由于总账和虚拟台账都控制在交易平台手中,在缺乏外部监管和制衡的情况下就产生了跑路、挪用等风险。区块链的问题还得靠区块链来解决,未来可能存在以下两类解决方案。

首先是“去中心化”的登记结算。基本原理是链下交易、链上结算,大体思路是用智能合约托管数字资产,其后只能通过向合约提交附带数字签名的合法交易/配对记录,才能在链上完成实际的资产过户。订单簿可在链上记录,也可保存在链外。典型代表是0xprotocol、Loopring等项目。

其次是“去中心化”的交易撮合。区块链本身具备资产托管功能,若再将订单簿撮合逻辑上链,则交易结算可以一体化完成,典型代表如Bitshares项目。随着技术的发展,强调多中心而非去中心的公有链项目开始出现,此类技术是联盟链反哺公有链的典型,原则上具有较高吞吐量。

除此之外,公有链已逐渐成为一种不可忽视(但在很多国家未必合规)的一级市场股权融资基础设施,随着技术的进步和监管的明朗,可能会逐步分流传统资本市场的项目和资金,未来走势尚待观察。

总结

虽然区块链被称为“颠覆性的技术”,但近期看,这种颠覆性对证券行业远未成为现实。一方面不同场景需要不同技术。在体制内,有很多场景由于性能、安全、合规、法规等要求,特别是法律法规不会在短时间内大幅变动,用传统的解决方案去做可能更为合适。另一方面,对于体制外的证券化代币生态,存在若干适用痛点,但其效果尚待观察。总的来说,证券行业对于新技术应该秉承“大胆包容,小心落地”的态度,不跟风、不盲从、不武断。

 

作者 :上交所技术有限责任公司 朱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