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强北“再无”矿机生意:暴利岁月已过,大批卖家离场
在销售矿机的 3~5 楼,人最多的就是门店销售员,以至于穿梭其中,像是在接受“列队欢迎”,也像是应和币价新低的这个节点、矿机市场的萧条。
文 | 黄雪姣
整整 7 个小时,华强北没有等到一个登门的顾客。
那天是 11 月 29 日,矿业寒冬中,华强北最日常的景象。然而 10 个月前,位于深圳华强北的赛格广场还是全国最大的矿机销售市场。
年初,从三楼到六楼全是矿机销售的摊位。即便卖电脑配件的商铺门口也立着一块牌,上面写着在售的矿机机型和价格。
但现在,买矿机的大队一去不返,1/3 的经销商已离场,还开着的店铺门可罗雀。
比特币在低谷徘徊了 20 多天,已让百万台矿机关机。其中有三四成流入了二手市场贱卖,更多的矿机则堆在矿厂里落灰。
“现在主导矿机经销的是需求方,也就是矿工。没有便宜电,即使矿机价格再低,也很少有人去抄底。”位于赛格广场的一家矿业合伙人纪昌明如此判断。
和冷清的档口生意相比,线上矿机生意此刻正在上演“倾销战”。
连日来,矿机开启一天一跌模式,多的时候能跌一千。如此既缺需求,又被同行砸盘,让矿机生意越发难做。
回想起去年“傻瓜都能挣钱”的日子,纪昌明忖度着,矿机销售供不应求的那段暴利岁月已经过去,这个行业正变得不适宜生存,也许自己也该找个新出路了。
华强北的矿机市场随着币价浮沉起落,前后不过一载有余。或许它就像“山寨机”、指尖陀螺等硬件浪潮一样,终将掩于尘埃之中。又或是像数次跌落谷底的币价那样,仍有一飞冲天的希望。
无论是矿机还是其他硬件,华强北就像狩猎者一样,永远在等待挣钱的猎物出现。
“没有生意”
赛格广场矿机档口的变迁,正是矿机经销市场的缩影。
今年 5 月份,赛格的矿机专铺最高时达到 50 多家,加上兼营矿机生意的商户,不下 100 家。
而今,经销矿机的商户已有所减少,不少写着“XX矿业”的档口业已撤店。
还有的矿业则将主营业务改为电脑,整个店面只剩下一个牌匾。
还在经营的矿机档口,不少已将柜台上的矿机下架,一副近乎清场之相。
这种情况从今年 5、6 月份开始出现。
“经常坐一天都不见得有人来。”位于赛格广场四楼的某矿机经销商嘉林告诉Odaily星球日报。
的确,12 月 29 日,Odaily星球日报记者在赛格广场的 7 个小时里,没有见到一个顾客询问矿机。
在销售矿机的 3~5 楼,人最多的就是门店销售员,以至于穿梭其中,像是在接受“列队欢迎”,也像是应和币价新低的这个节点、矿机市场的萧条。
11 月 15 日开始,比特币步步下跌,直至 3500 美元的年内低点,和去年 12 月的历史最高币价相比,跌去了 81%。
币价直接决定了矿工产值,也就是挖出来的币值多少钱。
这一轮下挫,让数款高功耗、低算力的矿机收不抵支。
中国算力的创始人、6 年老矿工三金估计,这次震荡已让百万台矿机直接停摆。
去年 11 月底之后,随着新一轮的币价上扬,挖矿收益增加,新加入的网络算力节节攀升。
数据显示,比特币网络算力从彼时的 9600 PH/s上升至今年 10 月初的 53300 PH/s(1 PH/s意味着每秒进行 1 万亿次哈希运算)。
但随后,比特币遭遇算力战、币价暴跌,全网算力下跌了 3 次。
目前,全网实时算力为 35800 PH/s,相较 10 月初的峰值已下跌近 1/3。以比特币通用矿机 S9(13.5T)的算力计,相比于算力高峰期,全网 130 万台矿机大概率已关机。
据从业 4 年的某矿业销售员刘均贵估算,“停机的矿机中又有三四成低价流入二手市场。”
因此,只能说华强北的矿机档口没有新客,但线上生意尚能维持。
嘉林的档口在赛格三楼,店铺没有顾客,但他也没闲着。手上一会儿更新着各机型挖矿收益表,微信回复一条条客户问询;一会儿又到楼下把到货的矿机电源拉到店中,拍照发朋友圈。
两天前,他还到四川的矿场上收矿机。
嘉林收的这款矿机是神马 M3,在今年初卖 2 万元一台。到了 11 月初,神马 M3 还能卖 6000 元左右,但近期二手矿机价格在 1200 元。
币价下跌后,神马 M3 的高功耗(耗电量)让矿机收益跌至关机价。
“用这种机器的,凡是电价高于 0.28 元/度的基本都得停机。”嘉林估算。
像嘉林这样上门打包的买家,甚至拿到了 260 元的超低回收价。他打算用 350 元的价格再卖出。
“扣除下架费、运费和人工费,一台也就挣个三五十块钱。”嘉林告诉 Odaily星球日报说。
而那些没有亲赴矿场打包的经销商,要想卖出矿机就得把利润压得更低。
“生意还是有的。只是,现在卖矿机的利润,剩的和手机贴膜差不多了。”赛格广场德惠康矿业的销售员阿灿惨淡一笑。
在这样的行情下,矿机经销市场已悄然拉开价格、渠道的末位淘汰赛。
挑起矿机“倾销战”
辰旭是某老牌矿业的销售员,他告诉 Odaily星球日报,一般新矿机上市时,各个矿机经销商会根据自身情况囤一定的货,万一矿机火爆了呢?很多矿机经销商去年就是敢压货挣到了大钱。
但这次辰旭的老板显然押错了。该矿业在 9 月份神马 M10 刚上市时买了 20 台,均价 1 万元左右,“这在市场上可以算是重投入了”。
辰旭说,原以为比特币到 11 月份会等来行情,怎奈市场越来越不景气。“现在 10 几台 M10 还在楼上办公室摆着。现在五六千也愿卖的也有。”看着越来越低的成交价,辰旭的老板似乎已经放弃止损。
在市场价格急剧跳水的情况下,囤货对经销商来说无疑是在冲浪。
“但卖不出去也不买进,这样没有流动的市场,就像横盘一样,让炒币的人无从牟利。”纪昌明告诉 Odaily星球日报。
于是,一些人就用做空矿机的手段来拉动市场。
如何做空矿机呢?举个例子,比如某矿机经销商 A 先以低于市场的价格接了客户下的神马 M10 的订单,约定 1 周内以每台 5600 的价格交货。此时 A 的手上并没有矿机。
为了拿到价格足够低的矿机,他有可能放出 5500 块出售神马 M10 的信号。如此一来,卖 6000 多的经销商便失去了市场,有的只能跟着降价。这就把矿机价格砸了下来,顺利的话他就能以 5500 的低价收到矿机并转手给客户,做了一单无本生意。
经销商做空的另一种情况是,囤了大量某种型号的矿机,但并不直接卖,而是释放出降价的信号来促销矿机。待客户大量下单后,这款矿机又形成了稀缺之势,于是囤货者就又能抬价出售了。
“市场上到处都是做空矿机的同行。”纪昌明言语之中颇显无奈。
“做空的经销商虽能争取到客户和一点薄利,但也损害了同行的利益,加速压榨着倒卖矿机的利润。”
辰旭感叹道,不过一年之间,这个市场已成红海。
曾悉数倒闭,后又重生
不少人都知道华强北在去年底、今年初火了一把。
但鲜少有人知道,早在 2013 年,这个市场就在为深圳的百家矿机代工厂提供矿机零器件。
2013 年 4 月,比特币价格相较于年初的低谷,已经上涨了 130 倍。但到了 4 月 ~ 6 月份,最大的比特币交易所 Mt.Gox 运行中断,币价再次下跌 80%。这让刚刚发展起来的矿机厂商如临深渊。不少卖不出矿机的厂商都在低价促销自己的芯片。
于是,深圳的一些代工厂就利用华强北现成的电子元器件做起了矿机代工厂,鼎盛时期数量不下百家。
但不幸的是,这批代工厂在 2014 年的熊市中悉数倒闭。华强北在矿机市场的第一次矿机硬件热也很快过去。
让华强北真正从幕后走到台前,成为全世界最大的矿机销售集散地之一的,还是去年底的那次币价暴涨。
2017 年 10 月份之后,比特币价格不断突破历史高点,这次行情持续了将近两个月。除直接花钱买币外,不少人就选择用挖矿的方式来拿币。
行情火热如潮,大家都在找矿机,但要去哪里买呢?
闻风而来的各国各地矿工们找到了华强北。
华强北曾因山寨机等电子制品被世人熟知。但最近几年,受电商平台影响,华强北市场渐冷。
在嗅到矿机市场的需求后,华强北如枯木逢春般苏醒过来。
那些经营着电脑、显卡生意的商户,迅速找到了矿机经销商,开始捣鼓矿机生意。
有意思的是,为赛格商户供货的经销商,在华强北矿机市场兴起后,几乎都成了赛格档口的一员。
这些深圳最早的矿机经销商,出现在离赛格 50 公里外的深圳西北角。那里有条叫沙井的街道,以生产电子制品著称。比特大陆和神马矿机的工厂即坐落于此。
沙井发迹,离不开它的位置离矿机工厂足够近。如此一来,下单后工厂可将矿机直接发往就近的物流点,经销商再将其分别发给客户。相比于先运输到华强北再发货,中间可节省 1~3 天的时间,对于订单大的矿工较有吸引力。
以去年年底单 T 收益 200 元计算,一台 13.5T 的 S9,少挖一天就会损失 2700 元,更别说这些矿工们都是几十上百台地定了。
2017 年 4 月,比特币价格突破历史高点并持续上扬后,就有越来越多的经销商在沙井卖起了矿机。
纪昌明的矿业就在此时成立。但当时他们还没有档口,生意都靠熟人介绍以及网上打广告。
在创办他的矿业之前,纪昌明和他的合伙人做着股票套利的生意,当时听说矿机利润高就专职卖矿机了。
当时无论是矿工还是经销商,基本都要通过矿机厂商的官网下单。纪昌明的矿业就凭着加大的带宽,抢到了官网上限量发售的一手货源,再加价卖出。
回想起那段日子来,纪昌明只觉得“又忙又充实”。
“总有做不完的生意,货总是供不应求。那时一通电话能加三次价。对方要是讲价我们就加价,只说说不打钱的也加价,有大把人等着买矿机呢。”他说。
盛极之后,暴利时代一去不返
去年“九·四”之后,比特币价格迎来了更为疯狂的上涨,更多新人涌入矿圈,华强北成了这些淘机客们的第一站。
德惠康矿业就是在去年 10 月份挂牌营业的。在此之前,德惠康已在此处做了数年的电脑生意。阿灿笑称,像这种档口就称为“老赛格”。
阿灿还记得,当时加上得惠康矿业,赛格五楼也只有三家矿业档口。
随着矿机市场被炒热,来自沙井甚至外地的矿机经销商也先后来此安家落户。到了 1 月份时,赛格的矿机档口达到了一个高潮。根据《棱镜》的描述,赛格的四五楼几乎全都在做矿机。
在矿机档口前,长长的求购队伍中,不乏大量的外国人。他们从俄罗斯、吉尔吉斯斯坦、新加坡等地远道而来。
对于他们来说,华强北就像一个批发市场,在售的几款矿机价格差异不大,市场近乎透明。他们需要做的就是,用微信外加翻译软件进行简单询问,确保商家的确有现货,价格又不至于太高昂。在这个市场,目标明确的人们之间,做生意的效率十分的高。
纪昌明感慨,那些素未谋面的客户,在没有任何担保的情况下,把一笔笔数百万的定金打到自己的账户上。这种疯狂在其他行业中是难以想象的。“在那个环境下,就是最末端的矿机档口,一台矿机至少也有几百上千的中间费。它的收益让人着魔,并愿为此冒风险。”
华强北矿机市场暴利的势头是在过完年后渐渐退去的,但在当时鲜少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大部分人还沉浸在两个月前的一本万利状态。因此,经销商们继续囤货,但之前的那波上涨基本上已把所有市场都消化干净了,因此,当时囤货就意味着要赔本出售。
阿灿向 Odaily星球日报坦言,他所在的矿业囤货 3 个月,基本把赚到的钱都搭进去了。
回过头去看这次市场的下行,纪昌明认为,其实这个产业暴利时代已经一去不返。
去年,去年纪昌明的矿业仅靠六七个人,就赚了数千万元。“这依凭的是天时地利人和。”纪昌明总结道。
天时是币价飙升,而矿机厂商普遍未进入量产阶段。地利是这些经销商背靠几大重要厂商的生产基地,以及依靠产业基础逐渐发展起来的华强北,出货、中转便利。人和则是当时的币价新高点吸引了不少韭菜入场,加上当时还没有那么多经销商。
这些,当时都让华强北成为一个卖方市场,不管是哪个环节,“只要能拿到货,傻子在里面都能赚钱”。
前路安在?
而今,曾经卖电脑的人又回去卖电脑了。
但转型对于像纪昌明这种经历过矿机沉浮起落的人来说,有些困难。
“不知道要做什么,觉着其他行业能挣的不比矿机多多少。互联网的红利早已消失,传统行业亦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就等着吧。”纪昌明打算着。又补了一句,“能撑多久是多久,撑不了了再找事做,万一那时行情又调转势头呢”?
“去年赚了那么多钱,不能行业不好了就走了,还是要坚持一下嘛。”阿灿补充道。
像纪昌明、阿灿这样的经销商,可以归结为在等行情。
一位匿名的业内人士向 Odaily星球日报分析称,这反映了他们的赌性未改。
对于一个红利渐消的行业,人们很容易灰心离开。但在这个深受币价起伏影响的矿机市场,人们总还有一丝企盼。
但这位人士也认为,当前部分矿机的价格已然跌至低谷,但在未来行情回归时,仍然有爆发的潜力。尽管,能否重回甚至超过去年的疯狂还很难说。
在影响未来的因子中,最直观的有两个。首先,过完年之后,厂商的矿机开始量产,供给就上来了,这种现货稀缺的场面难在。而且,整个下半年,市场都还未消化完今年上市的矿机,以及去年进场的那批矿机。第二个是,随着参与者的增加,矿机经销市场已进入白热化阶段,即使有些人在行情下坠时短暂离场,但也能在挣钱的时候迅速复位。
还有一些有余粮和资源的人,则开始进入其他环节,比如为明年的丰水期建矿场、做托管、币贷、生产 IPFS 新型矿机,等等。
除了生产 IPFS 等可能盛行一时的小币种矿机,看起来是华强北的强项外,其他的尝试对华强北而言,都太偏离线下小店的定位了。
矿业是个资源型产业,只有那些原本就在矿业中摸爬滚打过的人才好做。对于后面进去的人,门槛已经抬的相当的高。
纪昌明告诉 Odaily星球日报,他并非没有想过,但是比如开矿场,前几年就在挖矿的人不知找了多少回便宜电。“除非我们很有钱,不然不太在里面争得过他们。”
先行者一本万利,后来者需辛苦耕耘,每个行业都有它的周期。
那些离场的人,不得不承认,这个行业的暴利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自己甚至沦为了接盘侠。同样的囤货操作,到了今年就是越囤越亏。
而一些华强北之外的人,对待这个市场的忽盛忽衰看得更加冷静许多。
一位资深矿工认为,华强北市场是科技信息的投机者,在行情好的时候收单,劲头过去后就回归本职,他们不算是矿业的深度从业者。
这种间歇性操作基本上成了“老赛格”的常规操作。
辰旭基本认同这个说法。在华强北混迹数年,他经历过不少这样的事情。
去年春夏之际,指尖陀螺呈现风靡全球之势,大批海内外商家到此求购。那些最先嗅到商机的商户大量囤货,并在市场上放出消息,“卖完了,已经卖完了”,由此在市场上掀起抢购潮,让一个成本不到 5 块钱的指尖陀螺就被炒到 50 块钱。
但也仅仅维持了一个月,这个市场就透明化了。最后变成了 5~10 块钱一个。
在“老赛格”们眼中,矿机本质上何尝不是指尖陀螺,“这些东西是持续不了多久的”。他们似乎对这样的起起伏伏习以为常。
在行情来的时候,毫无疑问,只要有利可图,机动灵活的华强北矿机市场会再次复苏。